陶家老屋——似有故人来

与陶家老屋结缘,大约在五年以前,彼时谷城的陈波先生,正在整理申报千年古县的一组素材,其中需要一些传统民居的影像资料,于是就在周边的乡镇里,寻找保存相对完好的老房子,咨询了我,我便推荐了杨氏宗祠和陶家老屋。

说来惭愧,杨氏宗祠我是熟悉的,因为去过多次,杨氏家族里出了中国近代有名的藏书家杨昭哲和教育家杨昭恕,前者所著的《图书馆学》,是中国近代图书馆学说的奠基之作,蔡元培为之作序;杨氏兄弟为纪念其母亲而创办的“杨太夫人纪念图书馆”,是当时湖北省最大的私立图书馆。产生了这样的前贤先哲,杨氏宗祠我是自然要去的。而陶家老屋,虽然相去不远,我却只在车窗里领略过她的芳容,不曾近距离触摸这栋百年老宅的雍容与华美。

以我有限的对于传统民居美学的认知,走近和走进这栋老宅,我的内心都是诚惶诚恐的,但因了是我推荐的缘故,我只得充当向导,带着摄制组走进陶家老屋,在相机和航拍器的镜头里,从老宅的荒凉之中,找寻主人曾经的辉煌和建筑的精致之美。

再一次来到陶家老屋,是五年后一个秋日的下午,云层低垂,光影晦暗,颇有风雨萧瑟的味道。此刻的陶家老屋,隐藏在一排新建的民居背后,新旧对比之下,更加显得清冷与荒芜。彰显家世的门楼已不见了踪迹,取而代之的是一所三间一厦的新民居。问之于旁边的邻居,一位陶姓老奶奶说,这所新房子是她弟弟所建,他们也是陶家的远房后人,拆除祖屋的门楼而再建一处赖以栖身的新房,从生存的法则来讲,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,但从保护传统民居的角度,我却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无可奈何,祖宗不会和我们争夺生存的空间,而对于他们留下的所剩无几甚至是仅存的东西,我们即使不保护,至少也不要横加破坏,这是对先人最起码的尊重,中国人不是最讲究慎终追远的吗?

没有了门楼遮挡的陶家老屋,失却了往日气度,就这样赤裸裸地挺立在肃杀的秋风中。从现存建筑的规模来看,陶家老屋东西朝向,土木结构,是典型的一进式四合院建筑,正房三间两层,南北厢房亦是三间两层,门楼和倒座房应该是连成一体。或许,陶家老屋是二进式四合院也未可知,我五年前看到的门楼,也有可能是这栋老房子的垂花门,其原本的大门门楼,或许更加巍峨高大。曾经有人告诉我,陶家老屋有七十二间房子,据此推算,陶家老屋原来的规模,要远大于现存建筑范围。

如今的陶家老屋虽然破败不堪,但仍然难于遮掩昔日的风光气派。正屋大门的两个户对上,分别饰有木雕的“寿”和“考”,房顶左前方马头墙上,迎面饰有砖雕瑞鹿图案,左后方马头墙上,饰有砖雕花卉图案,右后方马头墙上,饰有砖雕鸳鸯莲花图案,走廊横梁及室内多处木质构件上,均饰有精美的木雕图案。整个建筑处处透露出中国传统建筑富贵吉祥的美好寓意。

陶家老屋始建年代,如今已不可考,现存建筑,重建于民国廿年,即公元1932年。据传,当年红二方面军转战湘鄂西,在向武当山开进途中,途经金家店,红军大部队已经顺利通过,在后卫部队通过时,陶家护院的家丁推出自制的木膨土炮,对着红军后卫部队放了一炮,打死打伤了红军战士,红军为了打击土顽的嚣张气焰,为死伤的战友报仇,部队掉头回来,包围了陶家的宅子,据说是杀了陶家六口人,并放火烧了陶家的房子。对于这段传闻,地方志上没有记载,陶家后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。地方革命史记载,1932年,红二方面军确实在武当山和谷城地区战斗过。陶家后人和如今的陶家老屋的主人也说,现存的陶家老屋,是民国廿年重建的,之前的房子,是被火烧毁了。

民国廿年重建陶家老屋的人,人称陶七爷,老先生已过世多年,名字都被人忘记了。陶七爷的儿子早些年曾回乡祭祖,到过陶家老屋,因为他在外地生活,联系方式屡经变化,也早已失去联系,据邻居回忆,其人也有八、九十岁的年龄,不知道是否还健在。

陶家老屋如今的主人姓曾,七十出头,和妻子、儿子以及弟弟生活在这栋老房子里,妻子、弟弟常年有病,儿子则有些弱智,一家人基本上都靠他一个人的劳作维持生计。房子是他的父亲当年以每间房子三百块钱的价格买下来的,当时只买了正房。曾姓主人的父亲1953年参军入伍,曾赴朝鲜参加过抗美援朝作战,1955年退伍返乡,获得过抗美援朝作战纪念章,返乡后当过村干部,曾短暂担任过村支书,前十年左右在陶家老屋病逝,我曾见过这位老人的退伍证和荣誉证,装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,虽然字迹斑驳,保管却是完好,可见老人十分珍惜曾经的时光和荣誉。

曾姓主人说,陶家老屋在还没有卖给他父亲之前,曾做过一段时间乡政府的驻地,那大约是建国初期的事情,乡应该是小乡,和现在村的建制差不多。

陶家老屋位于金家店村三组,门前有一条很细小的溪流,这条溪流流经闻畈河、盐池河、石溪河,注入筑水后汇入汉江。在历史的长河中,一个村庄,一间房舍,一个人,都有自己的故事,最终都将被历史的烟尘所淹没,这是物竞天择的必然趋势。

陶家老屋向北约一公里,是襄阳与十堰的分水岭,称作界山。穿过界山隧道,乡道石昝路的尽头在这里与汉十路交汇,而汉十路在此段的前身,就是有名的老白公路,这条公路在抗战时期,是极其重要的战略交通枢纽。沿汉十路再向北约三十公里,就是道教圣地武当山,当年香客朝拜武当,金家店是重要的进香神路驿站,朝廷在此设有界山驿,有明一朝,先后有多名朝廷官员途次界山驿并留下诗文,其中较为有名且流传后世的,有兵部尚书张邦奇和都御史何经的诗篇。

张邦奇诗云:

界山驿迟同盟不至

下青山兮步徐徐,山禽百啭春日西。

凌高睇远宿有期,青牛白马来何迟。

山磴盘回不可极,直下山根伫孤驿。

落花满溪不见人,千里百里空山色。

何经诗云:

过界山驿

手持黄绢下荆蛮,匹马匆匆度此山。

万壑萦回如鹤岭,一峰直上似梅关。

霜飞古木叶皆脱,云锁闲门僧未还。

倚剑长啸天地阔,不知身在利名间。

由此而及五山,在武当山香火鼎盛时期,五山境内的黄峪铺、昝家铺、腰铺、金家店,皆是官家朝圣路上的重要驿站,可以想见当年车马喧喧、香客络绎的繁华场景,陶家老屋处在这样地理位置上,是否也如同界山驿一般,闪耀过历史的天空。

如今的陶家老屋,虚弱而衰落,但它所留给我们的文化符号,所传递的吉祥寓意,所遗留的村落信息,是我们研究传统民居美学价值的重要载体,它或许不会成为一道风景,并且渐行渐远终将腐朽坍塌,但它可能会停留在人们的记忆深处,成为一个村庄印象的永恒印迹。

姚龙均,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,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。现供职于谷城县五山镇。

作者:姚龙均

来源:新时代文学

责任编辑:翟竞

(作者:云上谷城)